【瑯琊榜】[靖蘇] 身側



【瑯琊榜】[靖蘇]


1.靖王側妃視角

2.側妃身世捏造、登基後捏造有

3.蘇先生只活在對話裡


身側

 

因為震動金陵的赤焰逆案,我成了七皇子蕭景琰的側室。
如果沒有那樁赤焰逆案,以我父親的品級和我的嫡長女身份,可能配不上在皇長子身邊長大的七皇子,卻也足夠嫁個官宦人家,成為哪個世子明媒正娶的嫡妻。但那時站出來為祁王與赤焰軍分辨的朝中官員那麼多,更引發聖上的猜忌之心,一個個挺身直諫的官員最後都是有去無回,包括我的父親。
父親說,明知祁王已是死路一條,卻不能遮耳閉目,與那些慣會趨炎附勢、溜鬚拍馬的小人一黨,對忠良遭陷坐視不管,否則到了地下,又將無顏見列祖列宗。
那一日父親視死如歸,與母親和我與弟妹談至深夜,隔日上朝後,一道旨意來到家中,父親卻再也沒有回來。
幸而或許是那段時間處死太多直諫之臣,父親雖死,幸而家中女眷並未受到牽連,只是年幼的弟弟也被流放,讓母親鎮日哭紅了眼,整個家再也沒有一個家的樣子。
又過了幾個月,祁王身死,朝中勢力重新分配,又興起一波攀附追捧之流,但那些事已經與我們家這些但求平安度日的女眷無關。
也是在那時,原先一直在東南辦事的七皇子回金陵,他自然也為祁王分辨,聽說聖上發了一通脾氣,將七皇子轉手又派往北方。
自此,後宮皇后與越氏平分秋色,聖上也開始看重獻王與譽王這兩位皇子。
將我指給七皇子的旨意,也是在那時下來的。
七皇子雖已封靖王,也早就開府納妃,但有赤焰逆案在先,為祁王辯解而失聖心在後,那段時間靖王幾乎都在外奔波,王妃憂思過甚,在花樣年華染病故去,那時靖王正領旨在外,連王妃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
據說皇后在聖上面前進言,靖王長年在外奔波,王妃雖已故去,府裡也須多些人服侍,正妃可以慢慢相看,先納幾個側室倒是無妨。當時靖王母妃在聖上面前說不上話,皇后又怎麼會為靖王相看母家在朝中有勢力的公卿之女?不知是哪位貴人隨口開的一個玩笑,就這樣把我指了過去。

不受寵的郡王納側室,自然不比正妃,沒那麼多講究,我家也置辦不起豐厚的嫁妝,就讓內廷司挑了個吉日,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抬進府了。
那一夜不是他的新婚,卻是我僅有一次的大日子。
那夜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靖王。外頭都流傳這位七皇子為人剛正耿直到了固執不化的地步,兼之長年在外征戰,難免有些孤憤難平,心中不免緊張。但他只是溫和地問我父親的事,說令尊是鐵骨錚錚的忠義之臣,終有一日會得到平反,然後要我代父親受他謝意。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說得很認真,神情誠摯,眼眶甚至有些微紅,和外頭眾人談論的樣子有些不同。

靖王府沒有正妃,我只是個側室,連側妃都不是,自然也無緣入宮拜見靜嬪娘娘,於是那敬茶的儀式也就免了。
我見到了靖王的側妃,正妃病逝後她長年一人待在府中,見了我反倒有些歡喜。
往後從靖王府到東宮,再到後宮的漫長日子裡,總是我倆作伴的日子多些。
側妃姐姐告訴我許多事,像是故去的靖王妃十五歲時被指婚給剛封靖王的七皇子,當時祁王仍如日中天,靖王也還不是現在這個不受寵的皇子,開府後緊接著就是納妃,王妃過門時十里紅妝,大婚那日王府張燈結綵,宮中貴人各有賞賜,不知羨煞了多少京中貴女。
她還說,聽說那夜赤焰軍林帥也攜少帥林殊前來祝賀,林殊率一眾宗室子弟逮住大婚的靖王往死裡灌酒,灌著灌著兩人忽然不知所蹤,直到賓客散盡,夜漏三更時爛醉的靖王才被送進新房,不僅晾了新娘大半夜,那晚自然也是沒有圓房。後來聽說林殊被林帥教訓了一頓,靖王又登門為林殊求情,說是自己律己不慎,才會在大婚之夜不勝酒力醉倒,此事與林殊無關,此事才算作罷。
她說起這件往事時還帶著笑意,我們都為人妾室,無緣經此大禮,神往之餘又不免心酸。
昔日金陵城中,赤焰少帥林殊的大名又何人不知?無論林殊還是靖王,皆是未婚貴女心中悄悄嚮往的大好郎君。只是林殊早與霓凰郡主定下婚約,後又在赤焰案中亡故,現在聽聞那兩人情誼,果然如那夜靖王問詢時表現的那般深重,看來靖王原是重情義之人,或許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怪我竟作人妾室,反而會有一點安慰吧。

又是一年冬盡春來,昔年金陵桃花盛開時我也會和閨中好友一同赴宴遊玩,那些公卿勛貴之家最常在這樣美好的春日藉擺宴相看各家小娘子,桃花落去時總有幾個燦如春花的女子被定了終生。如今獻王、譽王炙手可熱,就連身有殘疾的豫王和同樣不受寵的淮王都在這幾年內又各納了幾個側室,只有靖王府中一直就是我們兩人。有時候我和側妃姐姐清點庫房,核對聖上賞下來那些寥寥可數的珍品玩物時,不免有種我們也和那些物品相類的錯覺,在府中作為點綴,主人長年在外,便蒙了灰塵,也無人聞問。
十年裡,靖王很少回京,待在金陵時也幾乎都在城外軍營,或許是顧慮我們,回到王府時也會分別來我們屋裡,不曾冷落其中一人,自然也未有偏愛,只是當成一件需要屢行的職責。
有一回,他又奉旨遠赴邊關,臨行前我替他整理衣物,他一向不喜鋪張,行軍時亦與將士同寢,因此每回準備的,也都是再樸素耐用不過的衣襪鞋帽。那日我想為他再做些什麼,想到他長年不在王府,府中僕婦更是遠遠不及他份例應有之數,便得他同意帶人去收拾書房。
在王府這些年來我們都明白,只要不觸碰靖王的禁忌,他待下人都是極好的。
如書房南窗下那張舊椅,如西窗旁牆上那把朱紅鐵弓,他每每回府必在書房待上好一陣子,親手擦拭那弓那椅,渾不在意其他地方是否每日細細打掃。
因此我也留心了不去碰那些地方,只是擦拭書櫃時,無意間觸動了什麼機關,某一面牆竟應聲而開,露出一塊暗格來,格內正中端放著一個錦盒。
我愣神許久,下意識便縮回手不敢妄動,退了一步正想看看這機關該如何收回時,轉頭卻看見他站在書房門口,緊鎖著眉頭,神色疑惑又彷彿罩上一層嚴霜似的冰冷。
我身後的丫鬟立刻噗通一聲跪下了,我硬著頭皮行禮,低眉垂眼地解釋自己未曾碰到格內之物,他俯身察看後神色稍霽,室內卻靜得令人背脊都浮上一層薄薄的冷汗。
「以後莫要進來這裡了。」他聲音極低,卻帶著不容辯駁的威嚴,「你若有想要的首飾錦緞,只要不違禮制,自可遣人去購置。但此物卻是留給一個人的。」
我識趣地沒有詢問是誰,只是施了一禮,帶著丫鬟急急退出書房,像打了一場仗一樣雙腿發顫。
後來側妃姐姐告訴我,那神祕錦盒內是顆雞蛋那麼大的珍珠,王妃還在時也曾不小心撞見過靖王獨自看著那顆珍珠出神,王妃自然不敢對靖王發作,只裝作不見,但事後也難免向丫鬟表露一絲怨懟,就這樣輾轉到了側妃姐姐耳中。
畢竟,夫君心中有人,這等滋味自是不好受。
「姐姐可知那人是誰?」我問。
「有時候,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她如此說。
當晚我也與側妃姐姐抵足而眠,既然夫君不在府內,那麼也無人能管我們於漫漫長夜同房作伴。
畢竟,身邊有過一個人的溫度之後,在淒清長夜孤枕獨眠就變成一件再可怕不過的事。
就著昏黃燭光,我看見側妃姐姐的容顏已不復昔日鮮妍亮麗,反倒生出幾分淒涼寂寥來,不知此刻的我又該是一副多麼令人生厭的憔悴容貌。她見我盯著她發愣,只付一笑,吹滅了燭火。
「別看了。」她慵慵地說,「美與不美,又有什麼差別?」
我默然,突然很想知道我們的對手是怎樣的一個人。
無孔不入,無所不在,卻求而不得,望塵莫及。
金陵尚且寒冷至一人不能獨眠,今夜北境應是大雪紛飛,不知那人是否也隨之遠赴邊關,入他的夢境,做枕邊一道清輝朗朗的如銀月光。

後來他又領兵打了勝仗,捷報傳回金陵,聖上總算多賞了些東西下來。
皇后又提起替靖王相看正妃的事來,靖王倒是在殿前一口回絕。再後來,我封了側妃。
封側妃那日我總算拜見了靜嬪娘娘,那是位頂和氣,眉目慈和的貴人,即使對我這個小小側妃,話中也盡是叮囑溫柔。她告訴我靖王最愛榛子酥,不愛品茶卻愛白水,這些我也聽側妃姐姐說過,想來也是靜嬪娘娘傳授的。但平日他在府中時,我們也會備些榛子酥送去,許是手藝不精,有次他看見榛子酥時並未特別歡喜,卻反倒像被勾起某些心緒,若有所思,神情悵惘,於是我們也不敢再做。
也是那時我才終於能見娘親一面。聽說這些年來,靖王儘管遠離朝堂,卻對我家多有照拂,就連流放北地的弟弟,到底也活了下來。
娘親低低告訴我,靖王並未忘記赤焰舊案,父親的冤名,總有一日得以平反。
我只是木然點頭回應,心中五味雜陳。
雖是女兒身,自幼亦承家訓,雖稱不上知書達禮,卻也曉得明辨是非。為人子女,自然盼望父親九泉之下得以瞑目;然而跟那人十年,看盡那人因赤焰案被遠遠放逐,始終挺直背脊不肯低頭,來回奔赴戰場的身姿。雖然未涉情愛,我卻也知道那人並非鐵石心腸,心中始終有一處不肯撒手的惦記,如他珍而重之的那顆珍珠,如他望著榛子酥時一瞬間被回憶攻城掠地的惆悵。
赤焰舊案是聖上心中一塊忌諱,人們總愛錦上添花,追捧時新華貴、春風得意的,如果在雪地中踽踽獨行,守著那段禁忌會令他萬劫不復,那我寧願他拋卻這錚錚風骨,沒心沒肺,一生安穩。

又過了幾年,他突然說暫時不會離開金陵了。
雖處深閨之中,我們也能敏銳地察覺朝中情勢正在慢慢改變。他幫聖上辦了幾件事,得了一些賞賜,後來連巡防營也交給他節制,又封了親王。府中洋溢著一種久違的蓬勃生機,下人都傳聞著太子失勢,殿下前程大好,那股不言自明的歡騰也傳到了我們耳中。
因此,即便他就在王府,多半也在虎影堂或書房,幾乎不到後院來。
我們都習慣安靜地在府中做一個擺設,日子自然和平常一樣流水般過。
偶爾見他行色匆匆,忙得腳不點地卻神色飛揚,我也在心中為他歡喜。
某一日我的丫鬟打聽到他在府中,剛與心腹議完事,想來不會再出門,時辰尚早,便備了幾色點心當夜宵親自送去,不料在寢室門前便被他的副將攔住了。
「殿下已經就寢,請回吧。」
我微感奇怪,此時遠遠不到平常就寢的時辰,裡間亦透著搖曳的燭光,若說他正在會見要緊人物,也應在書房或虎影堂;若說召幸了外頭的女人,又與他平日作風相差太遠,連我都不會輕信。
因此我識趣地向那中郎將一福身,請他將食盒所盛點心分給諸位辛苦守夜的將士,便要告退,外間門板突然推開,他一面叫列戰英一面大步跨了出來,見我立在門外也是一愣。
列戰英將食盒呈上,他竟親手接過,對我微微一笑,道了句有勞,又說現在夜深露重,要身旁一個親隨送我回屋。
告退時我鬼使神差地又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也並未怪罪,只是略一點頭,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平常英武有餘卻太過剛硬的輪廓柔和起來,似春冰乍融,說不出的暖和。
我乍見他這般神情,一時看得呆了,腳下險些一踉蹌,丫鬟連忙扶住我。
「今天殿下似乎心情特別好,側妃送去的點心都親手接了。」走回我的院子時,丫鬟笑吟吟地說。
我自然不會蠢笨到以為他是見了我才面露歡喜之色,但因為難得見他笑,我也抿著嘴笑了。
隔日我差人打聽,昨晚府中未有賓客,殿下亦未留任何人在寢室內長談,一整夜到拂曉時分都無人出府,昨夜簡直就像一場夢。
不論他昨夜見了誰,但盼那人能常常來,常常讓他這樣笑才好。

很快,他被立太子,遷東宮。
大婚也定在那時,立的是中書令柳澄孫女,因太皇太后喪期未過,只能行半婚之典,大婚後東宮分室,不可圓房。
太子妃柳氏眉眼秀麗,嫩柳尖般的女子,正在最好的年華,我們向她敬茶時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她待我們和氣冷淡,具足了將來母儀天下的淑德風範。
後來聖上的壽宴據說鬧了一場,聖上終於點頭下旨重審赤焰案,潛心保養續命,命太子監國,後戰事又起,他鎮日忙得腳不點地,但太子妃每日必親自至書房端茶水送點心,隔三差五地去向靜貴妃請安,和靜貴妃學點心的製法或清心明目的茶飲配方,即便分室居住,終究讓太子不至於大婚剛過就忘了她。
那些日子,我們親眼見證了年輕的太子妃奮力不懈、溫柔而堅定地一步步往夫君心中走的過程。
當喪期服滿,終於與太子圓房的那一夜,我望著她房中搖曳的燭光乍然熄滅,眼角酸澀,拿起帕子擦拭,又什麼也沒有。
這是家世高貴清白、明媒正娶的女子應得的。

又過了些時日,邊境傳來捷報,強虜已退。
他花了好一些時間在東宮一間素室抄寫陣亡將士的姓名,那段時間太子妃已經有孕,他的神色卻總是慘淡,太子妃為了此事也曾面露憂容,但除去靜貴妃,終是無人能從旁勸解。
太子妃產下一名男嬰後,皇上駕崩,他登基為帝,太子妃成了柳后。
我與側妃姐姐也皆封了妃位,搬進了自己的宮殿。陛下如到後宮來,大半時間都在皇后那裡,卻仍守雨露均霑之道,一個月總會有一、兩日歇在我們宮內。
只是我一直未曾有孕,深宮內長日漫漫,偶爾也會羨慕皇后有子相伴。

元佑十一年,大渝使節來大梁求親,自景寧公主出嫁後,宗室之中並無適齡的未嫁公主,更無未娶正妃之皇子。最後,大渝公主入大梁天子後宮,封賢妃。
饒是一向淑德大度的皇后,那段時間都有些與陛下疏離的徵兆。
自古為政治籌謀,新帝拉攏朝中勢力最快的方法即是廣納世家女入宮,但他登基五年,從沒有走到這一步,倒是朝中黨附之風偃息不少,外頭讚頌帝后情深,皇后更於去年深秋又產下一名公主。未料公主未滿周歲,後宮便多了位姐妹,皇后心氣難平也並不難懂。
許是與皇后之間實在尷尬,他來我宮裡的次數也略略多了一些。
「賢妃妹妹剛入宮,許是盼著多見陛下的。」有一回我試探著問,他聞言神色蕭索。
「朕對不住她,也對不住皇后。」他嘆息,「原不欲犧牲女子終身來固我大梁疆土,然而北境戰事方平息五年,大梁還需休養生息,長林軍固然可託,終無當年赤焰軍之威勢。朕自是不懼一戰,但若是事態發展至此,百姓何其無辜,朕又怎麼對得起那人用命打下來的安定局勢?」
許是喝了些酒,他說起話來比平常要無顧忌。見他緊緊閉眼,痛苦不勝,我又斟滿了他面前的酒杯。
「他不在了,還有我在,然而要避免戰事,我只得成為過去最深惡痛絕之人。」
我扶他和衣上了榻,坐在昏黃燭光裡怔怔看著他的睡臉。
許是國事勞心,他在睡夢中亦是眉間深鎖,反倒比從前四海出征的時候更不安穩。
我尋思著,總覺得有一點想不透,後來便迷迷糊糊睡著了,神思迷離間似乎見到了那個人,從如花的寂寞年華就一直想見的那個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夢中那人面目模糊,僅是一團形象。
如流火亮烈,如雪光清皎,只是烈火灼人,落雪幽涼,所以只能惦記,不能相守。

元佑十二年,他做了為帝數十載來最為出格的一件事。
微服出宮,七日後歸。身邊僅有蒙摯與義子蕭庭生相隨,據說他去了瑯琊閣,但蒙摯與庭生皆守口如瓶,無人知曉當今聖上坐擁天下,還有什麼疑惑之事。
聽聞那幾天瑯琊山大雪封境,回來後他病了好些時日,驚動了太后親自指揮御醫診脈抓藥,我們輪流侍疾,唯獨皇后要照顧皇長子與大公主,賢妃身分尷尬,大半時間還是我與姐姐守在榻邊。
他病得著實沉重。太后說是著了風寒,又兼長年心緒鬱結,雖底子強健,無礙性命,卻注定得養上十天半月。
那日的藥換了個方子,卻仍是太后所配,太后回宮時看了我好幾眼。
到了夜裡,我連日未曾合眼,撐不住便在榻邊假寐了一炷香的時間。卻被他突然驚醒。
我將頭湊近,想聽清他需要什麼,卻聽見他在說著胡話,反反覆覆都是一個名字。
小殊,蘇先生。                          
我想你了。
我聽得腦袋發懵,不確定他喚的是何人,據我所知,大梁兩朝並無姓蘇之重臣,能與皇子結交,必是尊貴之人,但卻未有姓蘇名殊之人。
直到他又斷斷續續叫了幾次,我全身一震,忽然想通。
若說那不是一個人的名字,是兩個人,一切便能解釋。
險些破壞了七皇子大婚之夜的林殊,和七皇子相交莫逆卻死在梅嶺的林殊。
傳說只是一介布衣卻有麒麟才子之名,助他登上皇位的客卿蘇哲,指揮若神卻死在北境大渝戰場的蘇哲。
皇后這幾年與他生分,宮中多少雙眼睛看著,有些閒言碎語總會被好事之人極力流傳。
那顆珍珠後來供在了一個牌位前。他還是太子時,抄寫一個陣亡將士的名字會哭得難以自抑。
那個牌位銘刻的名字,那個他留到最後抄寫的名字。
回過神來時,我已淚流滿面。
無論他心上那人是林殊或蘇哲,前半生身側相伴時日都苦短,總是聚少離多,得耗盡後半生所有的力氣來懷念。
若非飲了太后配的藥,恐怕他連夢裡都強自忍著,唯恐洩漏那份心意。
看著他的睡臉,我恍惚想起初嫁之時,害怕自己睡相不好,沒服侍好殿下,也有一段夜半總是數度驚醒,驚醒後難以成眠,便癡癡望著他在月光下的睡臉的時光。
我哭得異常洶湧。未曾注意到他已經醒來,抬起一根手指輕輕觸碰我被眼淚濡濕的手腕。
「陛下……」
我當即垂頭跪倒。聖上龍體無恙,侍疾的妃子便在身旁哭泣甚哀,是該一條白綾拖出宮的吧。
但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臉上帶著大夢乍醒的恍惚。
「……朕很蠢,是不是?」
我跪在地上,搖了搖頭。
「我叫了林殊的名字?」
我默然點頭。
「那日他率兵赴北境戰場,朕便知道他這次是不會再回來了。既是此生已絕,為何又入故人之夢?」
他低聲自問,我心頭一震,驀然想明了許多事。
「所謂魂魄來入夢,也不過是活著的人自欺欺人罷了。」他苦澀一笑,目光終於掃到跪在地上的我,懶懶揮手,令我起身。
「朕蠢嗎?」他又問了一次。
「不。」我再次拜倒。
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未曾知曉情愛滋味。
那種滋味染上之初總是懵懂不覺,有人如一夜風寒,有人綿延一生。
愛過,已是畢生之幸。

蕭庭生封了親王,納妃開府。
皇長子也是學習騎射的年紀了,然而後宮一后三妃,除了皇后誕育的一子一女外,便無子嗣。
不少臣子奏請聖上重辦采選,充實後宮,為天家開枝散葉,他總是不置可否。
太后極疼愛皇長子與大公主,卻從未催促,直到一日,太后在宮中擺宴召我們過去。
「皇上的意思,如果你們之中誰能有孕,則過繼給已故的祁王繼承香火。」太后慈祥眉眼間卻是隱隱威嚴,「他不想在皇子誕生後直接下詔,總想著讓你們心裡有個底,這孩子做了皇上,心眼還是那麼實誠。」
我與姐姐面面相覷,皇后近年一心撲在一子一女身上,帝后之間相敬如賓,賢妃身分尷尬又無寵不說,我們兩人跟他近二十年卻皆未能有孕,如今的年齡,即使要生養也不似從前容易。
太后的目光逐一掃過我們,似是讀懂了我的表情,溫聲看著我道:「哀家這裡有些方子,願意的話便帶回去照著調養,還是能生養的年紀,莫要妄自菲薄。」
「皇上那邊,哀家也會勸著他,你們或許也知道一些,這些年都苦了你們。」太后嘆息,側臉仍不失昔日柔美,「一入天家,又有誰是真正自由的呢?」

後來我們都領了那方子回去調養,許是那方子著實神奇,許是陛下有了開枝散葉的自覺,半年有餘,姐姐與我都被診出有孕,姐姐之子早我的孩子三個月,分別是二皇子與三皇子。
後來我才輾轉聽聞,陛下本想在我們的孩子中挑選一個記在祁王名下,另一個則過繼為林氏血脈。但遭到重重反對,最後出嫁的霓凰郡主回金陵上奏,欲將自己次子過繼在林殊膝下,以全當年婚約之盟,陛下才終於點頭,放棄了過繼皇子的念頭。

膝下有了一子,才終於找回了些活著的感覺。
時光似水流逝,陛下選了姐姐的孩子為祁王承續香火,直到我們的孩子也都到了開府擇妃的年紀,他已經開始讓太子學著監國,彷彿終於將重擔交付出去般,精神也一天天差了下去。
我求他將從前的靖王府賜給三皇子作個念想,他想了很久,最終答應了。
三皇子開府大婚後,常常回宮向我請安。
有一次他遣正妃來陪我說話解悶,提到一件事,年華正盛的小娘子不解其因由,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我便感興趣地多問了幾句。
從前的靖王府如今易主,又逾十年無人居住,自是花了數月動工修葺才得遷入。
三皇子妃說三皇子在修葺其間親自去監了幾回工,後來在陛下從前的寢室內發現了一件奇事。
寢室裡間有一個書架,看上去是道機關,他們原以為其後藏有不該窺看之秘,因此機關不小心被一位學徒拆下後,所有人當場都是面如土色,在心中做了再也見不到妻小的準備。
然而,拆開書架機關後,卻是一堵再堅實不過的牆,既無密室,更無所謂殺頭之秘。
唯一可稱之異常的,或許是那堵牆和整座王府相比要新了些,更堅實得多。新得像是曾經坍塌過又砌填上去的,堅實得像是有人欲永遠擋住什麼曾經存在過的祕密。
三皇子妃走後我叫人拿了金陵城的地圖過來,細細觀看昔日靖王府周邊府邸,最後的發現一點也不令我吃驚,反而像是終於了卻一樁心事般平靜如初。

陛下這些年身子一向不好,太后也已年邁,不再像從前一樣能為他開方調養。
但沒料到先一病不起的卻是我。
最後的那段時間,很多人來看我。我的孩子,帶著他的妻子與新生的皇孫,一生與我相濡以沫的側妃姐姐,年紀漸長,似乎又對陛下放下身段的皇后,連太后顫巍巍地也來過一次,只是我已經無法下床拜見,只能貪婪地看著這些映照一生歲月的故人們。
最後他們都退了出去,剩陛下一人在床邊坐下。
都說陛下重情,他對軍中同袍,朝中群臣,後宅妻妾,兒女義子,都是一樣重義。
他仔細地看著我,他一生中從來沒這麼仔細地看過我,可惜此時我已容顏憔悴,連抬手遮擋他視線的力氣都已消失。
「倘若赤焰案不曾發生便好了。是朕耽誤了你。」
他怔怔地看著我,久久突然迸出這一句。
我不禁失笑,眼淚流到枕上。

當年父親決意上奏,前一夜曾反覆叮囑娘與我,倘若牽連到家人,女眷或許會被發賣,屆時恐累了我和妹妹一生。
當時的我活得順遂,亦有幾分血性,當下舉手指天,跪在父親面前朗朗起誓,若有那一日,女兒願率妹妹自裁以保全此軀清白。
父親老淚縱橫,扶起了我,喃喃念著對不起我們。
但我昂首挺胸告訴爹,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但求無愧於心,女兒此生願以父親為榮。
父親死後家破人散,僕役散盡,終日淒苦,我們母女三人幾乎斷了所有對外的聯繫。
當時我以為自己離死不遠,後來卻遇到他。
倘若赤焰案不曾發生,或許我只會在我應嫁的夫君口中聽見靖王殿下在朝中的事,而他必定能與昔日金陵城最明亮的少年縱橫沙場,一世快活吧。
即便各自婚娶,在對方洞房之夜才忽然明白本心,到底也都還活著,還有很長的時間。
若能明白得更早一些,或許便能白頭相守。
我看著他已經模糊的身影,費力地擠出聲音。
「陛下,若是那樣,你要多笑,像那晚在靖王府一樣笑,他……」
一定也和我一樣,喜歡你笑的樣子。
他許是聽不懂我說些什麼,先微微皺起眉頭,接著拍了拍我枯瘦的手指。
我也有些遺憾,還想說更多的話,無奈使不上力,意識逐漸彌散。
若是那樣,一定要窮盡一世,身側長伴。
溫柔地


Fin

最喜歡的老梗第三人稱視角
我好廚......(血書)

最早的腦洞,寫的時候有點擔心蘇蘇的淡化了很多描寫
不過真心是個靖蘇T_T 

接下來要努力寫甜甜的糧(哭